去一个地方不是一张机票一只行李箱一个旅馆的问题,人们总是喜欢给自己的出行佐以各种调料或装饰更多花边,偶尔是心情偶尔是感情。因为Leonie躺在她慕尼黑维多利亚式的大床上诱惑我道:大力神杯的争夺将从这里开始,王者之风夹带欧罗巴情结席卷而至,世界也为之疯狂。不止是一场足球盛宴,所有的向往和渴望,要化作令人窒息的血雨腥风,再所难免。
好吧,就以足球的名义吧,这个夏天哪儿也不去,就去巴伐利亚的慕尼黑。
关于建筑,听石头说话
关于慕尼黑,你都知道些什么?希特勒,慕尼黑惨案?还是啤酒,宝马、西门子?亦或是那支叫拜仁慕尼黑的足球队,以及2006世界杯足球赛?MSN上Leonie得意洋洋地问。她是我的闺密,跑到慕尼黑就改了这个德国名字。靠,不就交了一个啤酒肚的慕尼黑男朋友嘛,拽什么拽!
不过,借Leonie的光,本人才得以踏上了巴伐利亚的黑土地。
首先说明,我不是冲世界杯去。这里的人很友好,笑起来很可爱。大多数时间,我到处游荡,拿着数码相机不动声色地记录。偶尔同英俊的男士、可爱的小孩用我半吊子德语打招呼:Guten Morgen!Guten Abend !感觉不错。
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旧城。看岁月留下的痕迹,让人感觉生命的沉重与匪夷所思,如同我常常用到的比喻:时光像飞虫掠过。
第一天,在教堂钟声敲响之前,我已经站在玛丽恩广场「Marienplatz」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环顾周边,那些古老的哥特式建筑沉默得令人窒息,从建筑的色彩可以想像他们经历了上百年风雨侵蚀。广场中心伫立着玛丽纪念柱,柱顶的圣母怀抱幼子耶酥,沉默凝视脚下的如织人流,如沉默应对漫漫涌过的岁月。我仰望她,她亦仁爱娴静地注视我,一场无声的对话。
以后的几天,常常看到一些正当昭华的浪漫青年在此,在圣母脚下,将舒曼的乐曲、舒伯特的情歌尽情演绎。一次我将镜头对准一个卷发的男孩,他有洁白的牙齿,金黄色的卷发,他的嗓音让我想起在北京地铁里认识的男孩。他们的「Lemon tree」几乎盖过「傻子花园」乐队。
尽管此前Leonie一再强调该看看慕尼黑的象征建筑圣母教堂「Frauenkirche」,以及豪华的巴伐利亚王宫饭店、著名巴洛克建筑师的故居、渔猎博物馆……但对于我,不愿意刻意地拿着门票挨个观光。很多人看到它们,只能对宏伟的建筑和华丽的装饰给予惊叹,像见着一个美丽却无生气的王后。
从外面走过,我会静静注视那孔雀羽蓝的圆顶,看它们在湛蓝天际闪烁微妙的光泽。手指轻轻划过那些浸透了几百年风雨的石头,想像每一块都有过怎样的传奇。
唯一的一次,是偶尔路过林阴道广场,我在圣马可大教堂门前徘徊了很久。这儿,拿破仑的继子与巴伐利亚的路德维希二世永渡冥河。那个生活在童话里的国王,「他是那么的英俊、有教养,热情洋溢又真诚!我真担心他的生命会像神所托的梦一样,悄然而逝。」果然,这位年轻国王凄美的一生和天鹅骑士不相上下。但是如今,此刻,他却躺在那每一寸大理石的肌肤都如教堂一样整洁端庄、思维清晰的墓穴里。多么令人伤感,他的归冢该是比新天鹅堡还要美的童话王国呀!
Leonie笑我像个怀旧的老太太,看不到高档烹调、艺术公园、现代化的慕尼黑机场等国际大都市的繁华阔气,嗅到的只是历史的残留味道。我知道她最爱去的就是那闪着「BMW」字母的宝马汽车总部。当日,她一边以其为背影摆出各种POSE拍照留念,一边愤愤地说:等我有钱了,一定要买俩宝马,开一部,拖一部。
不过有意思的是,「BMW」其实是「巴伐利亚摩托制造厂」的简称。不知Leonie做何感想。
关于巴哈,最好的不是最爱的
「慕尼黑人对音乐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并且通过诸多的方式磨练着他们倾向天籁的触角。」1830年,门德尔松这样描述他所认识的慕尼黑。多少年来,无数的音乐家在此演奏大获成功。慕尼黑人如潮的掌声和激情四射的推崇,让他们的虚荣心空前高涨。连那位不事张扬的作曲家布鲁克纳也难以免除,当他的第七交响曲在这里大获成功时,他不无自得地写道:从未有人在音乐厅中受到过如此的欢迎!
的确,慕尼黑人对音乐有着无与伦比的热爱。这里有德国乃至欧洲最好的交响乐团之一,除此一些小乐队以及个人乐手更是数不胜数。在慕尼黑的街头,随处可见民间音乐家的精彩演出,比如我喜欢的那个在圣母脚下演唱的德国男孩及他们不知名的乐队。
音乐让一切生动。在我眼里,就连有着严峻气质与高昂峭岩额角、高大的市政「Rathaus」,也在音乐声中柔和亲切起来。每天上午11时、正午12时以及下午5时,玩偶报时钟「Glockenspiel」准点鸣响,两层木偶小人伴随音乐旋转舞动,真是滑稽又可爱。熟悉慕尼黑历史的人们在音乐中再一次体验时空倒转——1568年威廉五世公爵与罗琳的婚礼大典瞬间浮现眼前,乐师、厨娘、卫兵……吹号击鼓,雀跃欢呼……
Leonie兴奋地说我来得正是时候,因为7月的慕尼黑会有内容丰富、阵容鼎盛的歌剧节欣赏。一个月内要上演十几部大戏,还有十几场独唱和交响音乐会。莫扎特、瓦格纳和施特劳斯都是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的拿手好戏。到7月下旬,近在咫尺的萨尔茨堡音乐节刚刚开幕。
当然,还有我梦寐以求的巴哈,德国的巴哈。
「雪堡的院子里,走着成群盛装的人,黑色的晚礼服,白色的衬衣,醉人的香水,袒肩的长裙沙沙作响,大颗的钻石在暮色里闪闪发光……大厅里点着长长的白蜡,照亮了墙上大块大块古老的石砖和高高的拱顶。巴哈来了,掠过鲜花、钻石,德国人乡土的巴哈来了……」Leonie给我描述她在慕尼黑的古堡聆听巴哈的情景,多么另人嫉妒。而我只在老式录音机里听过那沙沙的声音。
但是,当我买了票,混在衣香鬓影的人群里时,却没有了期待中的激动。是的,这不是我的巴哈,有点沉,要很久才有一个高潮,有时还有一些吵人的嘶嘶声,可以想起家乡的戏曲。可是这里,干净质朴得过分,像梳着一丝不苟金发的绅士,更像我那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
于是更多时候,我仍然土气地喜欢找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坐在英国公园的靠背椅上,听来自民间音乐家的鼓声,和他们一起将内心的感触化作流动的音符献给风中扬帆的云朵和美丽壮观的城堡。再或者,乘U2在Konigsplatz站下车,观看国王广场里的露天音乐会或电影。
关于啤酒,不小心就醉了
在天堂和慕尼黑之间,选择哪一个?
当然是慕尼黑,因为天堂里没有啤酒喝!
Rabe如是说。他即是Leonie的男朋友。Rabe笑称自己天生啤酒肚,因为啤酒在他的生活里比水还重要。他得意洋洋的介绍自己与啤酒的幸福生活:早上一杯淡啤酒,搭配早餐;工作间隙,来一杯无酒精啤酒,提神;晚上则是在酒吧里用黑啤酒将自己灌醉,为忙碌的一天来个奋力收场。他补充自己并非个中翘楚,可见非慕尼黑「梁山好汉」无数。
我不知当初Leonie如何搭上他,说不定就是啤酒牵的线搭的桥,因为在圈内Leonie也算个女酒鬼。你看,说起啤酒节,她简直要癫狂。
从Leonie的DV里看到这样的场景:在12响礼炮声中,慕尼黑市长打开第一桶啤酒的木桶盖,宣告节日开始。随后身着传统服装的送酒女神,手拿容积达一公升的单耳大杯将啤酒递到早已迫不及待的人们手里。那些身穿麂皮短裤、背心等传统服装的人,他们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手持酒杯,逢人便喊「干杯」!
听说在这段最热闹的日子里,慕尼黑街头张灯结彩,市内各大大酒厂组成的游行队伍纷纷上街载歌载舞。节日里啤酒会一直供应到晚上10点半,当乐队奏起催促人们回家的曲子时,不少人还是意犹末尽,留连忘返。可以想象,Leonie和Rabe这一对,肯定夜夜笙歌,烂醉如泥。
我想我是听不到啤酒节特有的音乐——「叮叮当当」的碰杯声了。
不过,与啤酒亲近并不一定非要赶上十月的啤酒节,任何时候,慕尼黑都有喝啤酒的最好去处。在大街小巷穿行,大大小小的啤酒馆星罗棋布。这个城市似乎到处在发酵。
Leonie执意带我去Hofbrauhaus。Hofbrauhaus可是慕尼黑乃至整个德国最有名的啤酒馆,曾经是巴伐利亚王室的啤酒酿造工场,成为对外营业的啤酒馆之后,便是慕尼黑酒徒们最愿意聚集的地方。据说希特勒当年就是在这里多次发表演说,纳粹党的前身德国劳动者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也在这里召开。
那天运气够好,我们找到了座位,不过也是和别人挤着坐,Leonie和Rabe似乎很受用,不时和旁边的人搭话碰杯。
巨大宽敞的大厅,鼎沸的人声,身穿老式巴伐利亚乐师制服的老乐手,粗犷豪放的乐曲……有人在大声叫着「干杯」,有人站在大木桌子上狂舞,有人醉得不醒人事,更多的人手持又大又沉的啤酒杯跟着音乐的节拍整齐地砸向桌子。看看那些可怜的桌子吧,遍体鳞伤,负荷累累。
entspannen Sie sich!entspannen Sie sich!Rabe对着我大声喊。于是我也学着和人干杯,拥抱。有些醉了,嘈杂的人声和震耳的音乐让人感觉眩晕且迷茫,看着那些大大的啤酒肚,我终于傻笑着把头磕在了桌子上……
关于足球,胡说八道
很遗憾,我,Leonie,Rabe,我们仨都不是球迷。我起码知道除了战绩赫赫的拜仁慕尼黑球队,尚有慕尼黑1860和翁特哈兴这两支球队。而他俩,坐在奥林匹克体育中心外的台阶上,大谈特谈斯皮尔伯格和《慕尼黑》。所以,有关世界杯,有关强大的巴西是否能够卫冕,东道主德国队是否可以不负众望,还是南美劲旅阿根廷或阔别世界杯8年的橙色荷兰是否夺冠,就甭想跟他俩探讨了。
而眼前的Olympic Park「奥林匹克体育中心」,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它独特的建筑风格。以鱼网为设计理念建起的运动场顶棚,在今天看来仍现代感十足,这顶「帐篷」还和能容纳1.4万人的体育馆及容纳2000人的游泳馆相连,相当于10个足球场,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屋顶。据说这个屋顶的造价超过1亿马克,是当时世界上最昂贵的设计。今年世界杯的56场赛事,将全程在Olympic Park的超大屏幕上进行现场直播。我玩笑地对Rabe说,「鱼网」式外观让德国人的想象力不再受到置疑。他只微笑地耸耸肩,大概没听明白我的话。
Olympic Park也是1974年德国第一次举办世界杯的冠军杯争夺会场,那年贝肯鲍尔以队长的身份率领德国队力捧大力神杯,想必让慕尼黑包括整个德国为之疯狂了许久。
奥运会结束之后,Olympic Park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拜仁慕尼黑与邵佳一所效力的慕尼黑1860两支球队主场。可以想象,盖德·穆勒率领着德甲劲旅、多年承包德甲冠军的拜仁就是在此驰骋射杀。
贝肯鲍尔与穆勒曾是多少人心中的英雄,有人说他们的奖杯和奖牌加起来能装满一间博物馆。现如今贝肯鲍尔凭借非凡的人气,仍在为银行、啤酒以及广告运营商等知名企业代言。而60岁的穆勒远离了媒体的关注,担任慕尼黑青年队和业余队的教练,过着平淡安逸的生活。此刻,或许他正在慕尼黑的蓝天下咧嘴大笑。
至于最新的Allianz Arena「安联体育场」,作为本界世界杯开幕球场,瑞士建筑师把它设计成世界上唯一有外围包裹的球场,有人说从外观上它像是一个充气式的「UFO」飞碟,而依我说,那就是一个超级救生圈!Rabe说在世界杯期间Allianz Arena将改称「世界杯慕尼黑体育场」。我回头看看那一片汪洋红色,担心到时它真的会燃烧起来。于是在心里跟它拜拜,Auf Wiedersehen!因为我,不打算占用那有限的门票了。
当年那些黑衣的修士们怀揣一颗颗火热虔敬的心俯匍在地虔诚祈祷,那些冥思沉潜的灵魂将「慕尼黑」这个名字首次留给了他们栖身的小镇。教堂,城堡,啤酒馆;森林,草地,灿灿蓝天;香兰草,玫瑰,新采的萄子……时光在泛着晶莹泡沫的金色啤酒汁中停滞,岁月在慕尼黑人的朗朗笑声中舞动。
一切,只是我个人的慕尼黑。
《中外名牌》 2006年6月号 总第30期